萬古

贪念

若是生来为人，又怎么会没有贪念？

世人都传他是百年难遇的长安治安官，严谨，公正，无私。

可那些只流连于表象的人，又怎会知道他一身朝服下的种种心思？又怎会注意那看似温暖却毫无情感的金眸只对一人才有缠绵悱恻的情意？

只是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怎能甘心只在死湖中打转呢？他生来就惯会压抑情绪，只在表面与那人称兄道弟，做一个不算太熟却也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偶尔也能说出一两句半真半假的真心话，也曾开怀畅饮。

只是午夜梦回，剑客白衣洒脱，动作间是说不出的潇洒快意。他看过来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个重情的人，却又毫不在意的刻下“欲上青天揽明月”。这对于压抑一生的治安官来说，那是他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亦是一辈子埋藏在心底不能被发掘的愿望。

因为他的身份是长安城的治安官，武则天女帝手底下的利剑，他忠于这个身份，也只有这个身份。

所以他永远也得不到剑客的交心。

他只是一个说得出名字的朋友。

只是这次他着实是气愤，为什么要为了韩信去闯天牢？为什么面对自己的质问时不作任何辩解？你真的…你真的…在你李白装着广阔天地的心中，连狄仁杰这三个字是不是也不占一丝一毫的方寸？

锦衣卫朝服绣着的暗纹被墙壁上的火炬照得隐隐发亮，狄仁杰站定。眼前是瘫坐在肮脏稻草堆上也不失风度的李白。

“狄仁杰”

“李白”

他们同时开了口，可这些又没由来的在狄仁杰心中多了些酸涩意味。

李白两个字是狄仁杰口中的柔情百转。

狄仁杰三个字是李白口中的冷漠防备。

他们之间已经无形多出来一道鸿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修补回来的鸿沟。所以之后的借口言语无需多说，狄仁杰手指颤抖地搭在锦衣卫的腰间皮扣上，解下他的配刀。

壁上的火炬燃烧时会发出绵软的爆炸声，那是里面的油分在挥发燃烧，油分挥发完了，那也是该它化作灰烬熄灭的时候了。原来再昂贵的布料被丢弃在地上也是会如同身下的稻草一般污浊不堪，再矜贵的身体在不见天日的单恋中也会腐烂，在逃避的相拥也可以感受温暖。

可是狄仁杰啊，你知道吗？火炬提前燃烧的代价，是彻底无法再次燃烧。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那把刀放得离李白很近，你以为聪明的他，会想不到吗？当刀尖没入身体的那一刻，你也不敢看他眼睛。你知道的，彻头彻尾你就是一个输家。

你是人，所以你有不该有的贪念。

你觉得这是你该受的，李白带着韩信离开长安，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你留给他一腔燃烧的真心，他留给你一刀再也抹不去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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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应该是清风朗月的人。

这是你在长安朱雀城门见他第一眼就留下的印象，传说中古板的治安官竟然生得极年轻，看过去应该不过而立。

可是他就爱绷紧下颚，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你是什么人？你一看他眼睛就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个好脾气。

因为这种前后不一的性格，你生了逗弄他的心思，一开始也时常找他麻烦，看他生气的模样。后来事情变多了，你也跟他不打不相识，偶尔也一起喝几回酒。

这人其实骨子里也端得周正无趣，就算是醉了也不闹腾，算是比较省心的酒友。唯一有改变的只是他看你的眼神。风流潇洒的你怎会不知？何况那是一种飞蛾扑火的热烈。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直到他在天牢紧抿双唇脱下身上衣袍，赤身站你面前。明明是在害怕，握住你衣领的手指已经冰凉了，可你还是要欺负他。以前欺负惯了，所以这种事情顺手拈来。

当然你不会觉得拥抱他是因为动情的，只是单纯想把他的锦衣卫衣袍扔在这地面上而已。

你的身份是风流潇洒的剑客，你有一个重要朋友叫韩信，除此之外再无别缘。这是你的身份，你要忠于这个身份。

只是你有时候喝酒多了，半夜躲避那府邸中的护卫，翻窗去他的床边看他。他伤中情绪很不稳定，可因为工作不得不逼自己入睡，叫下人熬汤药喝下去才能入睡。你坐他身边他都不醒，只有梦中也才敢宣泄脆弱，耳边枕头哭湿一大片。

不应该再来见他了。

你走的时候故意不回头，哪怕知道身后有人目送。

直到再次被武则天女帝找回，你才又一次看到他。他的金眸不同往日耀眼，本来就没肉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他站在身侧，原本合身朝服衣袖宽大。这才是什么时候？竟然让你恍如隔世。

而他目光只在你来时停留一瞬，便无悲无喜地沉下去。

“近日城中又有关外魔族蠢蠢欲动，此事本是狄卿全权负责，只是头几日狄卿自请卸任，告老还乡，朕觉得此事欲快速了解，便自作主张唤回你前来相助。”

“陛下言重。”

你心中虽明了此事因果，可还是想亲口听他同你说。但是自回到他的府邸，你们就要开始连轴转了。

你看他是真的很想结束此事，便压下口中疑惑。

可这一压，哪知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时候。

自他温热血液飞溅在你眼前，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接手此事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是啊，狄仁杰曾是那女帝手下最得力的鹰犬，不知掌握多少秘密。怎能就那么轻易让他告老还乡？那个女人智近乎妖。他与狄仁杰的关系她怎会不知？

可笑，可笑，枉你李白聪明一世。

最后一个魔种被一剑穿颅，你瘫坐在他身边扔了佩剑，他侧头看你无声的笑，震得胸腔中的血一直流。

“李白…”他唤。

“嗯…”

“欲…上，青天…揽明月…”

自那时起就喜欢你。可他没说出来，视线一直缠绕在你身上的金瞳目光终究涣散。你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也笑了。

提前告老还乡还不是为了你？他满心欢喜准备的聘礼，可是你从小密探嘴里撬出来的。

自天上落下一滴雨水，打在他的眼角滑落，好似一滴泪。

李白两个字是狄仁杰口中的柔情百转。

狄仁杰三个字是李白口中的痴心错付。

狄仁杰的一生都是一个压抑的意难平。

爱一个人一辈子，到死也没有得到他。

——end——